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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七賭(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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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屠競氣喘籲籲撞開了門。

永嘉不覺松開了手中絞緊的白綾,韓連宵身子便軟軟倒了下去。

她微張的雙眼,最後似乎看到一個白衣人向自己走來。

耳旁人聲嘈雜吵鬧,那人附在她耳邊說的話,便聽不真切。但好像只要有了這一句,她所有的苦痛都可以得到清償。韓連宵焦急萬分,目光追逐著那模糊面目上的淡色嘴唇。那人卻不再說話,突然嘲諷般扯出一個笑容。她一時心痛如刺,猛地睜開了雙眼,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。

頸部曾被緊縛處疼痛如斷,韓連宵正感到口中焦渴,就有人將盛了水的木勺送到她唇邊。她楞楞看著那人,仿若不識。

“久兒被吞下的棗核劃傷了咽喉,昨日又受了一番驚嚇,我叫她也好好靜養一日。”姬羽有些尷尬的擎著手臂,眼前女子仍舊一副神魂離體的模樣,雖是側耳傾聽,卻好像半句也不曾入得耳去。他心中不忍,放緩聲音道:“只要能醒來,那昨夜的夢魘便沒什麽可怕。”

韓連宵眼珠終於活泛起來,慢慢張開嘴。水中調兌了蜂蜜,入口卻仍覺苦澀。

四月初七,春日芳菲盡時,京裏傳來景太後薨逝的消息。申屠競遂命人打點行裝,準備進京奔喪。初八這日,趙王府五架用白麻布蒙了車棚的馬車,就疾馳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之上。時令過了谷雨,雨水漸多。從清晨起就陰沈著的天空,此時終於落起了密雨。

申屠競斜靠軟墊,細聽那雨腳綿密地打在車棚之上。奔行中的馬車急停,只聽見駕車的健馬嘶鳴。車廂左右晃動中,申屠競右手已經推刀出鞘。半響,卻是披著蓑衣的永嘉掀開車簾,他神情極是古怪,反覆斟酌後才道:“那個秦早在路旁侯見。”

秦早身著湖綠長衫,身上被雨水打濕了大片,幾分狼狽到底難掩通身的清朗秀徹。他連飲三杯溫好的花雕,極暢快地吐了口氣,這才笑吟吟的與申屠競對視。

“秦公子與本王可有仇怨?”申屠競開門見山問道。

秦早道:“我若非逃的快,這條命怕是也得記在王爺賬上。但你屠戮我十數族人,卻也真可稱得上是仇深似海。”

申屠競冷笑道:“秦公子幾次現身、種種手段原來是為了覆仇。大丈夫行事,為何不痛幹脆快些,偏要纏我做賭?這樣下去,秦公子幾時才能得償所願!”

秦早搖了搖壺中殘酒,盡數倒在杯中:“各人造化不同,王爺天生賭徒,不惜賭本,敢以天下為註。若是王爺早亡,秦早手癢之時就不知去找何人了。一入賭盤,有進無退,只能一賭到底。終有一日,王爺聲敗身死,又何必急於一時?”

申屠競不怒反笑,右手終於離了腰刀:“好一個聲敗身死!但秦公子忘了,既然是賭局,勝敗本就難料,怎知就是我申屠競一敗塗地?本王傾盡所有,終會扭轉戰局。”

秦早將殘酒一飲而盡,探身去摸他那柄環首的古刀。申屠競道:“這柄古刀是步天門夏無且所贈,相傳鑄造之時以黑蛟血淬過,因此性極霸道,妖鬼相近則動若脫鞘。我暗中見由由竊刀,幾乎被斬下右手。秦公子與她相熟,或許就是同類,但公子的修為倒是精深得多!”

原來他早知由由為異類,卻引而不發。明知有人於己不利,還要將她留在身邊,這人心思果然難以捉摸。秦早雖然有些心驚,但還是鎮定道:“確是寶刀,入得了秦某之眼。若不為己所有,秦早必定寢食難安……”

申屠競截住他的話頭:“秦公子這又是要與本王賭些什麽?下註之物也要讓本王心動入眼才可。”

秦早幹笑兩聲:“王爺若勝,此前到手的玉玨、焦玉珊瑚還有由由,秦某璧還。”他見申屠競微瞇雙眼,似乎不為所動,又清了清喉嚨道:“所賭之事也是簡單,只賭你此行吉兇。”

申屠競雙目瞬間犀利如電,秦早嬉笑著湊到近前,在他耳邊道:“此行,大兇——”

申屠競一行星夜兼程,五日後到了衛淩江邊,棄了馬車,登上一早就在江邊等候的渡船。渡過衛淩江,行上十幾裏路,就可抵達折柳驛。本朝規制,返京各級官員,無論是封疆大吏還是偏地縣宰,皆不可直入京城,一律在折柳驛休整,等到宣召方可入城。雖是皇親國戚也不可例外。

等他們輾轉來到折柳驛,日已西沈,潑血似的殘陽給四下景物都塗上了一層薄紅。一幹人等剛剛踏入一間三進院落,兩千精兵便將整個驛站圍得水洩不通。趙王申屠競以結黨謀逆獲罪,被削去爵位,剝奪封邑。衛護京畿的禁衛軍統領陸無涉,已先於刑部大牢中將二人兩年間的往來事宜交代清楚,包括在景太後出殯前夜助申屠競逼宮自立的全盤計劃。

事情敗露的原因極為蹊蹺,有人幹脆以天命如此來解釋。陸無涉性喜豪奢、廣愛交游。幾日前,他以小妾為其再添一子之故大擺宴席,廣邀同僚。席間,一吏部主事離席解溲。陸家宅院廣大,主事醉意朦朧之中,竟迷失了方向,誤打誤撞進了一個院落。他正要退出,卻見東廂門縫內似有微光流瀉。他心下好奇,借著酒膽戳破窗紙向內窺看。廳堂之中,放置著一株珊瑚。幽暗之中光塵浮動,耀人眼目。他先是心醉神迷,轉瞬就驚出一身冷汗,酒醒了大半。那珊瑚,他是見過的——先帝在眾臣之前欽賜趙王的不就是它麽,圍底的兩面刺繡雲蟒紋樣的明黃軟緞是蜀中繡品,他也曾湊近細細端詳過。

申屠競謀逆事敗並被作為談資廣為流傳,時人多以為那株壞事的珊瑚是申屠競送與陸無涉的收買之資。這件事上,陸無涉心中始終怨憤不平,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——那東西為何會出現在他的府中。

申屠競暫時被幽禁在折柳驛,幾個親隨常侍也被帶離。空蕩蕩的院子裏,如今只剩下他與韓連宵二人。宇泰帝親令嚴加看守,只待太後大喪過後,便會將申屠競交由刑部細加審問。

雖已淪為階下之囚,但飲食起居卻不曾虧待了他。當他提出要飲用宮中秘制的武陵春時,負責看守的人雖然嫌惡不耐,卻又不敢發作。當晚,一小壇武陵春便送到了他的面前。拍開封泥,熟悉的酒香湧出,申屠競苦笑一聲,自斟自飲起來。

玉兔東升,不知不覺中就轉上了中天,他心中突覺空落,正如那被斬去大半的月亮。此念一出,他就判定自己醉了,站起身,果然就是一陣暈眩。

申屠競腳步綿軟,一路踉蹌,不知所往,卻又如有線牽。墻邊的蓬草中,有稀疏的蟲鳴哀切地彼此應和。雜亂足音踏碎了一院的靜謐,幽暗混沌之中,只有一處似有燈火。他撞開那扇門,韓連宵靜靜坐在妝臺之前,由鏡中見到他,眼中仍然平靜無波,手中卻攥緊了一只紫檀木的舊梳。

申屠競搖搖晃晃一步步走近,那頭長可委地的青絲在他朦朧醉眼中不住晃動。他廣舒雙臂,從背後擁她入懷,將頭臉埋入清涼的發絲之中,淡淡發香瞬間集聚鼻端。申屠競一手捏住韓連宵的下顎,迫她張口,俯□與她唇舌相就,另一只手已探入她衣襟肆意摩挲。他深知韓連宵口中曾受重創,此時定是極痛,吸吮翻攪卻愈加強橫粗暴。半響,果然嘗到了血的味道,便氣喘籲籲直起身。燈火之下,韓連宵臉上沁出了點點冷汗,回望的眼神依舊冷漠倔強。

申屠競怒焰愈熾,將她攔腰抱起,投擲於床,隨即俯身壓了上去。寬大的袍袖將那盞油燈掃落在地,室內頓時一團漆黑。他探手推開床邊的花窗,一窗的月光就散落在韓連宵的身上。她腰間繁雜的扣結似在與他對抗,死死纏結。申屠競索性大力撕扯,裂帛之聲,讓他心中湧起一種猙獰快意。

韓連宵的身體,似被月光沁得冰冷,怎樣的撫摸也帶不出絲毫溫熱。幾度忍住去咬她細頸咽喉的沖動,愈加著力的親吻由肩頸蔓延而下。不知想到了什麽,申屠競突然停住,將耳朵貼附在她的心房之上。

黑暗中,他無聲而笑。

那般急促的心跳——原來韓連宵並不像表面那樣無動於衷。申屠競雙手握了她腰肢猛力拖向自己,一只手卻突兀地撫上了他的臉頰。

柔軟的手掌極溫存,似乎沒有絲毫的恨意。正是這樣的一個動作,使他驚駭莫名,慌張地向後退去。那仿佛帶著愛憐的輕撫之下,一些他認為難以改變、理所當然的東西剎那動搖崩裂。

那雙手應緊緊扼住他的喉嚨才對,或者像那次一樣執起削鐵如泥的寒光匕首架在他的脖頸之上——申屠競與韓連宵之間,只能如此。

韓連宵衣衫淩亂,緩緩地收回了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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